風從海上來，潮起海之南。

30年前，海南特區(qū)橫空出世。10萬人才下海南，敢闖、敢試、砥礪奮進，競逐海南夢。

30年后的今天，海南再迎新身份“自由貿易試驗區(qū)”，一幅百萬人才進海南的藍圖徐徐展開。三十而立的海南省再次以其獨有的政策優(yōu)勢，吸引著無數(shù)懷揣夢想的人們。

游資熱土、資本熱土、創(chuàng)客熱土、財富熱土，海南三十年亦苦亦甜，承載著無數(shù)奮斗者的青春與記憶。

在這里，我們或能找到當下中國創(chuàng)業(yè)者、企業(yè)家最原始的精神啟蒙。

■文/本刊記者 周慧陶

闖海南，殘酷與感悟

1988年，馮侖第一次登陸海南島，燥熱，破敗，讓這位當時還留著長發(fā)的青年很不習慣。

然而，短短5年后，馮侖與王功權、潘石屹、易小迪、劉軍、王啟富一起創(chuàng)立的房地產公司萬通，就在海南房地產熱潮中實現(xiàn)了人生中的“第一個小目標”—1億元。

如今，“萬通六君子”早已分道揚鑣，馮侖也在北京建起了CBD。但沒有人能夠否認，如今活躍在中國商界赫赫有名的人物，許多都曾有“闖海南”的經歷。

海南建省的1988年，馬蔚華39歲，戴志康24歲，陳峰35歲，方風雷36歲，馮侖29歲，潘石屹27歲，王功權27歲，這些至今叱咤商界的顯赫企業(yè)家，都曾是最早的海南“闖將”，周末常去?？诘慕紖^(qū)喝茶聊天。

農夫山泉、養(yǎng)生堂創(chuàng)始人鐘睒睒，當年從《浙江日報》停薪留職，跑到海南做起了蘑菇生意，開始了第一次創(chuàng)業(yè)。

鯨吞沃爾沃、戴姆勒奔馳的吉利汽車大鱷李書福，也曾在1992年帶著8位數(shù)的資金闖灘海南房地產，不料卻一腳踏空全部賠光。

潮起潮落，有人折戟沉沙，有人功成名就，海南讓中國改革開放后第一批自然生長起來的創(chuàng)業(yè)者、企業(yè)家領略了市場的殘酷。

1992年，從北京電影學院畢業(yè)的張寶全接拍第一部電影，面臨50萬元的資金缺口，做事雷厲風行的他當下決定“去海南賺”。

當時，海南100萬的城市人口，竟有2萬家房地產公司，那時連空氣似乎都是躁動的。那一年，有一位姓夏的三亞國土局副局長，專管土地拍賣，新上任就拍出一塊單價每畝380萬元的地，可謂當時的天價。省政府對此非常緊張，擔心“天價”會嚇跑各路投資者。可真實情況恰恰相反，全國的熱錢紛至沓來——成立一個公司，劃一塊地，拿這塊地去銀行貸款，蓋個房子，一漲價就拋出去。這賺錢的速度猶如亞熱帶海島常有的傾盆大雨，犀利、猛烈。

張寶全來海南時只帶了幾百元，他成立了一家一人房地產公司，“做飯、打字、打掃衛(wèi)生、總經理，都是我一個人干了”。然而，就是這樣一家“一人公司”，卻很快對接到北京的一家銀行機構，談判條件就是：所有項目五五分成，共同融資，共同經營，共擔風險，共分利潤。

張寶全沒法不樂，因為銀行有的是錢，共同融資肯定都是銀行去籌錢，可銀行就是沒人來干活，剛好他一個人包辦了。投資者比創(chuàng)業(yè)者還多，這就是海南當時的景象。

從1992年10月注冊公司，到1993年5月快速拉起3個房地產項目，張寶全完全行走在“暴富”的道路上。然而，一切都在1993年6月戛然而止——中央突然下發(fā)文件，抽走大部分投資房地產的國有銀行貸款，數(shù)百億元資金被凍結。

頃刻之間，建立在泡沫上的2萬家房地產公司傾覆95%，大批地標性項目爛尾。曾經是不夜城的?？?，大批酒店、歌舞廳、商店關張，新開張的都是典當行、跳蚤市場和1元錢1位的“老爸茶館”。

幸運的是，張寶全并未像其他投機者那樣傾其所有，他在海南的3個項目都做好了風險防范。雖然錢收不回來了，但是資產全在;雖然價格掉下來了，但還沒有成為負資產;雖然難言變現(xiàn)，但銀行也沒有實際損失。

“海南就是個大課堂，用很短的時間，像演戲一樣，用事實告訴你什么是市場。”

經歷過后，張寶全并沒有跑回北京拍電影，而是成立了今典集團，只做實業(yè)。后來還在海南創(chuàng)辦了聞名遐邇的紅樹林度假酒店。

30年感悟，張寶全說：“我們不靠賣房子賺錢了，完全轉向靠運營來掙錢。”

潘石屹是“萬通六君子”當中最早逃頂?shù)娜恕?992年年底的一天，他帶著5斤桔子“搞定”?？谝?guī)劃局的一位干事，拿到一份城市規(guī)劃圖，結果發(fā)現(xiàn)?？谌司≌瑘蠼娣e就已高達50多平方米，是北京人均住宅面積的7倍。

“我的第一感覺就是天要塌下來了!”潘石屹緊急通知馮侖逃離海南房地產，隨后帶著第一桶金100萬元到北京成立了SOHO。

如今，業(yè)內人士都知道SOHO是一家只在一線城市繁華地段做項目的房地產公司。其實，這樣的定位源于潘石屹逃離海南時的感悟：房地產不能做成參天大樹，而應做成爬山虎，只有工業(yè)、農業(yè)、旅游等各行業(yè)發(fā)展起來，房地產才能發(fā)展起來。

馮侖對那段闖海經歷滋味復雜，他坦言海南教會了他許多市場經濟運作規(guī)則。2000年以后，萬通陸續(xù)被后起的房地產公司超越，但馮侖依然堅持穩(wěn)定增長策略，從不盲目擴張。

顯然，當年海南房地產的崩盤意義深遠，張寶全、馮侖、潘石屹后來都遠離“炒樓”的偏門左道，走向“中庸”的經營哲學。

所謂君子愛財，取之有道，道即正道，正即正中。不左不右、不前不后、不上不下、不高不低都是正中。中能夠占有一定的位置，因為中代表了最牢靠、最平衡、最符合大多數(shù)人的利益。正道就是大多數(shù)人應奉行的求取錢財之道。

正是用殘酷的市場崩盤普及了“正道”，海南后來被人們稱為中國商界的“黃埔軍校”。

新時代，炸樓與復興

上世紀90年代堪稱“失去的十年”，海南出現(xiàn)了“三大景觀”——天涯、海角、爛尾樓，爛尾樓見證著那個時代瘋狂后的沒落。

1999年，為處理海南爛尾樓問題，國務院給出多項免征營業(yè)稅、契稅的政策和專項補貼，然而大批爛尾樓業(yè)主渺無音信。

2000年，時任三亞市委書記的王富玉用了一個狠招——炸樓，先在三亞大東海旅游區(qū)炸了幾座樓。炸樓壯舉可謂轟動全國，把業(yè)主們都給“炸”出來了，爛尾樓處理問題逐漸走向正軌。

與此同時，難以計數(shù)的東北人，帶著下崗遣散費，來到氣候適宜的海南買房定居，也在一定程度上消化了海南房地產庫存，并貢獻了新的勞動力。

今天，海南省的900多萬人口中，東北人已經超過100萬人。2015年，三亞的一檔廣播節(jié)目《天涯之聲》還專門邀請黑龍江省人民廣播電臺進行技術改造，使之帶有“東北腔”。

事實上，東北人的選擇是明智的。海南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極佳，地理位置優(yōu)越，這塊熱土只是暫時被人們遺忘了。

2008年，?？谧钪?、荒廢達十幾年之久的明光國際大廈，搖身一變成為國際五星級大酒店;泰華南路聞名當?shù)氐膹U樓則改造為生生國際廣場，升級為國際一線奢侈品頂級購物中心。

伴隨標志性爛尾樓得到處理，海南經濟正式走出陰霾。

即便面對“失去的十年”，海南人也從未氣餒。尤其是在2003年以后，海南率先取消農業(yè)特產稅，博鰲亞洲論壇于瓊海成立，啟動“大特區(qū)與大都市互動合作”，執(zhí)行“大企業(yè)進入、大項目帶動”，海南迎來了一輪復興發(fā)展期。

據不完全統(tǒng)計，建省辦經濟特區(qū)30年來，海南先后有近百項改革舉措走在全國前列，是最“拼”的省份。

2009年12月，最重大的利好揭開帷幕——海南國際旅游島建設上升為國家戰(zhàn)略。

時隔多年，海南一系列重大配套及活動順利落地，并漸成規(guī)模。包括環(huán)島高鐵、文昌航天發(fā)射中心、博鰲機場、三亞免稅店、美蘭機場免稅店、博鰲國際論壇、環(huán)海南島公路自行車賽、海南島歡樂節(jié)、海南“三月三”節(jié)等。與此相伴隨的是，越來越多的品牌企業(yè)也在相繼進入這片熱土。

新時代的開發(fā)商翹楚，融創(chuàng)的孫宏斌、恒大的許家印、碧桂園的楊國強，都把海南視為“第一投資抄底目標”。與當年炒樓花、賺快錢不同，幾位“大玩家”瞄準的是生活、度假、文化、健康、娛樂全面解決方案，做細水長流的生意。

比如，?；◢u旅游綜合體、三亞·亞特蘭蒂斯、富力海洋歡樂世界等項目，都是以旅游帶動整個片區(qū)房地產發(fā)展，并極大地改變了海南“欠發(fā)達地區(qū)”的舊有印象。

2012年，馮小剛執(zhí)導電影《非誠勿擾2》把目光投向海南，2/3取景來自這個新興旅游勝地。電影中風光秀麗的鳥巢酒店、環(huán)島旅游公路、離島免稅商場以及數(shù)不勝數(shù)的濕地公園，令無數(shù)觀眾神往，海南旅游熱徹底被引爆。

伴隨海南復興，跟進“押注”的企業(yè)都收獲頗豐。海南房價的堅挺，為恒大股價的節(jié)節(jié)攀升貢獻了重要力量，許家印以2 900億元身家過了一把中國首富的癮。而孫宏斌的身家也在一年內增加了6倍，從而儲備了融創(chuàng)大手筆收購樂視，又大手筆退出樂視的充足彈藥。

海南，這個中國陸地面積最小的省，正在以最不可思議的方式影響著中國財富格局。

30年，新篇與機遇

瓊中黎族苗族自治縣，一座海南中部的小城，幾乎位于海口和三亞連接線的中點，和它們的距離都為110千米左右。

2018年4月的一天，溫州人王東云和他的老鄉(xiāng)們，將他們今年的第一次“項目考察”，選在了這里。50歲的王東云在海南的時間有31年，一直從事酒店業(yè)。6年前，他當選為海口溫州商會會長。

從海口到瓊中考察的路上，王東云的微信響個不停，大多都是商會群的信息。“大家都在聊剛出來的政策。自貿區(qū)、自貿港帶來的利好是無可限量的，全域限購對炒房客說不，是一件好事，抑制可能出現(xiàn)的樓市泡沫更有益于實業(yè)更好地發(fā)展。多年栽下的這棵樹，已經長大，將會慢慢結出果子。”

2018年4月13日，海南建省30周年當天，黨中央決定支持海南全島建設自由貿易試驗區(qū)，支持海南逐步探索、穩(wěn)步推進中國特色自由貿易港建設。

自貿區(qū)、自貿港，正是“王東云們”所期待的“30年來最大投資機遇”。

在當?shù)卣猩谭站窒嚓P負責人的陪同下，王東云一連看了四五個當?shù)販蕚渑d建的項目。最讓他心動的是一塊305畝的土地——那是三四年前，某知名地產商和瓊中相關部門簽訂過投產協(xié)議的土地，但由于當時地產業(yè)不景氣，最終讓這家地產商放棄了投資計劃。

在王東云看來，土地資源的緊缺和商業(yè)地產火熱的局面下，位于海南中部的這樣一塊土地有著巨大的想象空間。“可以做我擅長的酒店，也可以發(fā)展民宿和旅游產業(yè)。”

同行的溫州企業(yè)家金向峰，是做泡沫箱生產的。“海南開放的力度越來越大，帶動的地產只是表層現(xiàn)象，對實體產業(yè)發(fā)展更有積極意義。”金向峰的企業(yè)每年都為海南的海鮮、水果出口提供泡沫箱，尤其是這幾年，訂單量的增速都在30%以上。

在商會里，出生在浙江的北京東大醫(yī)院管理有限公司董事長常小鐵是一位“運動健將”，一個月前他剛跑完一次三亞全程馬拉松。盡管這項賽事他已經參加過多次，但是今年的沿途風景讓他覺得格外“美妙”。

“道路兩邊掛滿了慶祝30周年的標語，讓整個城市更加充滿了活力。”常小鐵說，三亞歷來是整個海南房價最高的地方，也是奢華酒店最為集中的地方，“但今年，明顯感覺大家對旅游開發(fā)的看法更廣了。”

三亞興建最多的不再是酒店，曾經隨處可見的房產中介場所也門可羅雀。越來越多的，是建立在全國最優(yōu)質資源基礎上的學校、醫(yī)院與養(yǎng)老產業(yè)。

常小鐵也正在布局自己的海南“大夢想”。早在3年前，常小鐵就參股投資了占地80畝的三亞國康醫(yī)院。這家醫(yī)院已經在去年正式對外營業(yè)，有效彌補了三亞市崖州區(qū)缺少大型綜合醫(yī)療機構的空白。

“自貿港之后的海南新機遇，肯定不是大部分人認為的奢華酒店、天價豪宅。”常小鐵說，海南旅游的可開發(fā)范圍很廣，更多的業(yè)者開始向這方面的細分市場挖掘商機。“可以預料，醫(yī)療型、養(yǎng)生型旅游在未來會非常受歡迎。”

2018年5月1日起，海南對59個國家入境免簽，迎來更多外籍游客。據公開資料顯示，海南省7年接待超過80萬人次的俄羅斯游客，他們中80%選擇接受中醫(yī)理療。對“常小鐵們”而言，僅這些俄羅斯游客就能帶來每年超過10億元的醫(yī)療服務收入。

興起于地產，而又不局限于地產，這是30年前的“馮侖們”無法想象的海南新局面。正所謂關關雎鳩，在河之洲，窈窕淑女，君子好逑。海南不再是過去那個投機之地，而是真正流淌著奶與蜜的財富熱土。

旅游、熱帶特色高效農業(yè)、互聯(lián)網、醫(yī)療健康、現(xiàn)代金融服務、會展、現(xiàn)代物流業(yè)、油氣開發(fā)、醫(yī)藥產業(yè)、低碳制造業(yè)、房地產業(yè)與高新技術教育文化體育產業(yè)已被海南省列為12大重點產業(yè)。在2017年，12大產業(yè)產值增速超過10%，遠超全國平均水平。

新海南，正呼之欲出。

[ 編輯 唐亮 E-mail：tangliangcq@126.com ]